安静的房内仅有薛愍的声音,带着几分悲凉和克制,他说话时低垂着头,身如折弯的苍树,树冠几乎要垂到地面去。

      “落魄书生心比天高,立志要走仕途,做大昭朝的官,为民请命,他彻夜秉烛夜读,途中甚至染上风寒,也是他的好友悉心照料他,到了上京,贡士所里是四方而来的读书人,贡士院内一共有上百人,聚在一起难免会比试学问,落魄书生信步于堂内,拟了三首诗,博了个满堂彩,后来一日,竟有人主动找他请教,甚至以千两白银托他写了几篇策论,其中有三篇便出自景和二十年壬子科,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白银,有了这些钱,家中的老母亲和妻子也能解决温饱了。”

      说到此,薛愍语气陡然激动起来,他抬头,眼底通红一片,定定的望着桌上的茶杯,俄而嘴角露出一个凄楚的笑。

      “然后呢?”宋清见他停下,轻声问。

      裴鹤铭默然等待。

      少顷,薛愍才深吸口气,继续道:“此事被他的好友知晓了,好友规劝‘钱之根本要取之有度,这种便是不义之财,不可取用’,但书生鬼迷心窍,在明知那策论并非出自景和二十年壬子科的命题时,竟还写了,这是书生的罪一,后来科考中,有人检举考场有人舞弊,而书生在看到‘诸侯藩镇’论时,便觉天都要塌了,因为那策论的题竟是不久前他为旁人代写过的。”

      大昭的科考共分为三场,第一场史论,裴鹤铭记得此正是景和二十五年的策论,但当时因易正堂检举,第一场便就此搁置,后经查证,的确有人收受贿赂,景顺帝一怒之下,将几个涉事考官罢免永不录用,并以杖责以儆效尤。

      大昭朝的根本便是百姓和科举,有人敢在贡士身上敛财,便是法理不容。

      “书生知道自己运道毁了,也知道那个当场掀桌的贡士便是他的好友,当夜,他去找好友,声泪俱下的跪地求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旁人,若是书生不能参加科考,这一辈子就再没有机会实现理想抱负了,此为罪二。”薛愍惨烈一笑,双肩微微抖着,枯槁的手捂住双眼,声音发颤的道:“他去求好友时,他们之间的友谊便荡然无存了,他就该知道,依照好友容不得沙子的性子,怎么可能答应,好友当时劝他去刑部将事情说清楚,兴许会法外开恩,再过三年便还有机会,可是三年又三年,书生已经三十多了,等不及了,他的母亲病了,妻子刚生下孩子,他的日子举步维艰。”

      “书生铤而走险,与好友大吵一架,当时贡士院的一个学子便来劝和,书生心生惊惧,担心被听到,夜里辗转反侧不能成眠,到了次日,有官兵来拿人,说是有人招供了,抓了好几个贡士,他怕的不行,收拾了行囊便从后门溜走,这一走,便是六年音信全无。”

      这样长长的一段故事说到最后,薛愍急促的喘息着,他双手抖得不成样子,整个人如秋风中的落叶,溷浊的眼里满是猩红,血丝蛛网一般结成一片。

      宋清大受震撼,景和二十五年时,她还在潮州,对于上京的这一切都一无所知。

      这场风波中究竟牵扯了多少人,那日来拿人的官兵到底将谁抓走了?

      她有太多的好奇。

      灯烛扑哧燃烧,屋内气氛异常压抑,她看向裴鹤铭。

      青年眉目清冽,浓眉蹙着,清冷的眸子波光微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