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着镜上的字,却像做起梦来,忆起事来一样,从他还在襁褓之中开始,二十三年的日夜都在眼前走马灯般演了起来。

    神机侯危明江府上,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,一个女人怀着惧怕和期待,在侯府的柴房里生下了他。侯府夫人谢华烟是个吃斋向佛的人,那一丝怜悯之心,教她留下了丈夫的这个私生子,还让侯爷收那丫鬟为妾。危明江给他这出身低贱的长子取名危应留,一开始还对这孩子颇为上心,可几年后谢夫人生下嫡子,危应留的生母病重而亡,打那以后,侯府上下,再没人把这克母的庶子当回事儿了。

    按理说,苏孟辞的这一世本该过得平平无奇,或许会受些屈辱,但也不会太凄惨,可看到后面,却教他大吃一惊,因为他没想到,一个丫鬟生的庶子,竟能在偌大的侯府,甚至京城,如鱼得水,只因侯府世子,危家二少爷,对他这哥哥喜爱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。

    他就这样看着这一世的他,是怎样从小利用那天真无害,奶声奶气叫他“哥哥”的孩子,在这侯府硬生生闯入众人的视线,深藏城府笑脸迎人,哄骗得家里长辈皆欢喜他。他逗弄着弟弟去闯祸,娇纵着弟弟胡闹,最后连神机侯都对他这嫡子心灰意冷。

    人人都知道侯府世子任性放荡,肆意妄为,只有他这做哥哥的对弟弟好。当世子在危家祠堂把侯爷气得吐血不止,卧床不起时,圣上一道御旨批下,命世子替父出征,往西北御寇。

    他请旨随亲弟同往时,危家上下交口称赞,这世代为帅的大族,只剩他危应留还有赤胆忠心了。

    可当他看到自己欺瞒弟弟,带亲信离开困城,把那傻傻等着他带兵来援的弟弟丢下送死时,他心里翻腾着一种莫名的情绪。

    那个人万箭穿心,临死时,还一心念着自己的哥哥。

    阴阳镜上的字迹消了,雷声轰隆大作。

    苏孟辞知晓他身在何处了。

    主帅困守逐鹿城,危应留派出去求援的人数日不回,粮草已尽,他们撑不过了,危应留自请连夜出城,带亲信执兵符请兵,而他现在,正在请兵的路上。

    可他和他的亲信都知道,他们拖沓着行到这里,目的不是请兵,而是等逐鹿城破人亡,到时他们再带兵归来,剿杀敌寇,反败为胜,立下大功。

    世子一死,他承袭侯位,各种好处,也已许给了这些亲信。

    苏孟辞头有些疼,他方才看着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面不改色地做下那些狠毒之事,难免心有余悸。他不算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,可看好人受冤惨死,总会有些动容,再加之作恶的是自己,不免内疚悔恨。

    阴阳镜上写了破孽之法,他所要做的第一桩事,就是折回逐鹿城,救下他的弟弟——危应离。

    黑夜里,阴阳镜华光顿生,在苏孟辞身上一照,只一刹,他便有了这一世全数之记忆,所读之书,所练之武,亦烙印到脑中,刻在身子骨上,只是他心性未改,还是苏孟辞。

    那披着迎风黑衣,握着剑推门而出的俊逸男子,声音冷淡却自生威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