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经声还在继续,经年累月的诵读,使这声音仿佛已固定为一种习惯,像是太平所提起过的录音机,只要录下一遍,便会永永远远、一刻不停地播放下去。唯一使这声音区别于录音机的,却是滚滚而出的泪水。这泪水一点一点,水磨一般滴蚀着这经书——却不知是经书太灵,以致无人祈求之庇护便不得彰显,还是经书不灵,所以那些奢求中的庇护终也只是奢求——沾湿了佛祖的名字,模糊了诵经的嗓音。

    水珠滴啊滴啊,简直像要把室内淹没,韦欢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浸在了水里,于是身体里的一切:酸楚、悲伤、回忆,乃至于血肉,都慢慢融化在水里,又被从地底升起的怒火所灼烧,熬成了一锅热油。啵、啵,是油初滚开了,然后是细密刺耳的兹兹声,是皮肉在油里炸开,然后油又沸腾了,在锅里炸开,砰地一下。

    “守礼。”她无声地咆哮着这名字,声音仿佛失家的燕雀,在胸腔中振翅扑棱,遇壁回荡,仓皇无措,却始终找不到一条出路。手中的佛珠断了线,一颗颗地散落下去,和泪水也相似,都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掉了出来,撞在地上,每一声都是愤怒和悲伤的回响。

    曲乐声骤然又高起来,丝竹尖利地拔上去,像非时而生的鬼笋破出土地,绊住晚归的行人,乐声激昂,想必舞蹈也将因此更精彩,酒宴上觥筹交错金碧辉煌的人脸恍若鬼魅,在幢幢烛火中飘忽反折——那些鬼该多高兴啊,跳舞、饮酒、唱歌,大口灌着守礼的血,大口吃着守礼的肉,大声庆贺着守礼的死亡,大笑张扬着他们的机会。

    暗黄的烛火在灰的黑的影中跳跃摇摆,火苗黯淡,像是最后一次见守礼时的他的脸。鬼魅般的风吹进来,意图偷袭这本已惨淡的火种,韦欢察觉了,猛然伸手,护在烛火两侧,保住了这唯一的火——所幸是护住了,虽然颤巍巍的,看着随时要没。

    但韦欢却又反应过来,松了手——守礼已死了,无论怎样护住这火苗,都是已死了。

    她垂下眼,盘着腿,静静地坐着,背后传来脚步声,有人轻唤了一声,倏又没了声息。韦欢知道那意味着什么,身子无声弓起,右手压着席摸进裙摆,摸到了短刀。